这房间很宽敞，收藏有数不尽的书籍。四面墙壁上的书架上整齐排列着网罗了各种各样的知识和故事的书籍。其中一部分还上了锁。这些书架的大小比起图书馆的也毫不逊色，但即便如此也依然无法收纳所有的藏书，房间的各处同样堆满了书籍。连下脚的地方都几乎没有。在堆得高高的书山中有一只虫子。这只形似毛毛虫的虫子约有小指大小，它扭动着身体爬上书山，刚以为它要停下来，它就在书上开了个洞钻了进去。咬出一个隧道之后就继续穿过去上山。这么不断重复下去的话书山迟早会崩塌吧。即使山顶高不可攀，但这只虫子至今已经翻阅过好几座书山了。

 

　　这段时间稗田阿求一直泡在铃奈庵里。为了不打扰其他客人她借了一把椅子占据了店里一个角落，一心沉浸在阅读中。纸张摩擦的声音和文字就是阿求感知到的一切，她将她的世界封闭了起来。临近午时书店的看板娘本居小铃走到了阿求身边。她托着托盘就开始说。

　「我说啊阿求，都中午了就一起吃个饭呗」

　　阿求稍微抬了一眼。只见托盘上放着两碗中华面。她在书里插上书签后放回书架。只回了「嗯嗯」两字后接过了碗，吸溜起了面条。酱油和鸡骨的香味直冲鼻腔。口感不同于乌冬或素面，相当美味。中华面也就是所谓的日式拉面，在幻想乡里虽历史尚浅但也有足够的普及度，在食堂的菜单上也能占据一席之地。白天父母不在店里时，小铃也有从附近的食堂叫外卖的习惯。

　「真好吃」

　「嗯嗯」

　　午饭刚结束阿求就又跑回书边。再次全身心地投入了阅读中。

　（有那么有趣吗）小铃心想，她偷瞄了一眼书中的内容但没看懂。总之朋友正沉迷于某本书中。明白了这点的小铃略感满足然后回到店里继续工作。

 

　　第二天阿求也从早到晚待在铃奈庵里。投身于文字的海洋任凭故事带领自己漂流，这种体验有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与其说是被书中的内容打动的那种兴奋，更像是被温暖的空气包裹着的微睡般的享受。如同历史一样，故事也没有尽头。虽然各种各样的书看似都会在单独一册中完结，实际上却像是佛珠一样串联在一起。它们如同一场只要想看后续就会不断开始新故事的梦境。这不仅限于小说，诗歌和论文亦是如此。

　　小铃又叫了外卖，和朋友一起吃了午饭后又略感满足。一个人吃饭总是有些寂寞，即使和朋友的交谈不多但能在同一个餐桌上吃饭就已是幸福。第二天第三天，每一天都持续享受着这份幸福。而在这过程中小铃渐渐意识到了朋友的异常之处。

　「那啥今天虽然也是叫外卖但只叫中华面就行吗？乌冬也很好吃的哦」

　「嗯嗯」

　　又是同样的食物。小铃心里升起难道她不会吃腻吗的疑问。

　　实际上，阿求现在的生活已经脱离了正轨。她仅摄入最低限度的食物，靠午餐和水分度日。精神活动上则仅有读书，只要被书中的文字抓住思绪就会自动开始流转，无法深入思考。她肉体上也已出现了征兆。脸有些浮肿而脸颊则凹陷了下去。肌肤也变得粗糙。口唇变得干燥，失去了年轻的色泽。这是典型的营养不良。只有眼睛还炯炯有神，一味地追寻文字。

　　当然阿求自己也发现了她异常渴望读书。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文字中毒吧，总之她就是忍不住想打开书。让文字不断地涌入脑海里，就连文章的意义都还没咀嚼干净就又翻开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有时间在流逝。而无论读过多少页书都没有积累知识的感觉。她如同在文字的沙漠中，因渴求水源而彷徨。不管走多久都走不到尽头，虽然这某种意义上也挺舒适，但也会让人不安。饥饿感在阿求的内心不断翻腾。

　　阿求终于抓住了这份异常的真身。她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这几天到底读了什么。阿求是那种过目不忘的人。但是，这几天的记忆却十分暧昧。难道说自己失去了求闻持的能力、无法编纂幻想乡缘起了吗。这种自我崩塌的恐惧掠过脑海。但在猛烈的饥饿感之中，这种莫名的情感还未成型就已经烟消云散。就像是浮起而又破灭的泡沫一般。虽然阿求感到焦躁但她翻书的手却停不下来。

　　傍晚魔理沙来了。小铃认为这是妖怪作祟所以找她来商量。魔理沙看到阿求这不寻常的样子后立刻做出了判断。

　「啊这是被书虫附身了。我以前也被这玩意折腾过。那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不眠不休地找魔导书过来读」

　　这个词语唤起了阿求的记忆。书虫指的是偶尔会寄居在爱书人的脑中，吞食书本知识的虫子。但它本来是整理多余记忆的益虫。现在这个情况可以说是暴走了吧。魔理沙隔着帽子不断挠头。

　「虽然我是有驱虫的药啦，但要是你的话，估计得找专家过来更好」

　　考虑到求闻持和转生共同构造的记忆传承这个问题，若是处理不当可能会导致失忆。阿求和魔理沙都这么想。

　「啊，呃，专家是哪位？」小铃问。

　「是虫子妖怪。我去和她谈谈。争取便宜点」

　　魔理沙留下一股勉励的笑容就跑了，只留下一个听到回复后比阿求本人还要不安的小铃在原地。

 

　　耗尽体力直接在椅子上睡着了的阿求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一只登山的书虫被困在书库里。它肥胖得丑陋，膨胀的腹部不断起伏，却仍啃食着书籍。那只虫子长着自己的脸。

　　从短暂的睡眠中醒来的阿求又将视线回到了她正在读的书上。她身体憔悴，思绪也快被消磨殆尽。头脑总是昏昏沉沉的。吃饭，必须吃饭否则身体要撑不住了。她吸溜起了吃剩的中华面。虽然面已经坨了但再不吃身体还会衰弱。说到底她之前总是无意识地点中华面，就是因为这是食堂的菜单里盐分最高的菜品，即使心神被书本占据也能模模糊糊地吃出味道。但现在连味道都吃不出来了。连到底吃没吃过饭的记忆都开始模糊起来。吃饭已经只是肉体的自保反应了。头脑转不过来。即使如此也得读书。她将视线移回书上。书上记载着一位外国诗人的诗句。

『（民众）热衷追求的，现在只有两样：面包和马戏。』※

　　这是一首感叹罗马帝国的民众，完全不关心国家大事，只顾着食物和娱乐的诗词。

　（面包和马戏，中华面与书，这不正是现在的自己嘛！）阿求生气了。但这份怒火也很快就被文字的洪水给淹没了。

　　过了一会儿，魔理沙介绍的虫子专家莉格露来访了。以虫子通知服务闻名的她主要以向委托人派遣虫子干活为工作，此外尽管不情愿但也承担防治害虫等工作。小铃虽对她那明显的妖怪外貌感到十分兴奋，但还是先向她简单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如此」莉格露仔细观察起阿求，闭上眼睛和书虫对话后，断言道。

　「嗯，看起来这家伙是个大胃王。不过多亏你乱读一气现在它也快吃饱了。马上就要变态发育了吧。虽然可能会失去一点记忆，不过这样的话还是直接等它羽化成虫会快一点」

　　虽然阿求意识朦胧，但她对此还是表示了认同。只要再读一点书就要结束了。一想到这她翻书的速度就陡然加快。小铃则不安地代替只是露出模糊微笑的阿求问道。

　「失去一点记忆具体指的是……」

　「不用怕，只是会失去书的记忆而已。它虽然是个大胃王，但也不会乱吃」

　　听到这话小铃的表情就放松下来。她只是担心与朋友共度时光的记忆可能会消失罢了。得到酬金的莉格露带着一副与妖怪不符的满足笑容离开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的某个晚上，阿求感到了头痛。脑子被啃食的感觉以头痛的形式表现了出来。虽然她仍坚持凭借意志力翻动书籍，但最终还是失去了意识，被人抬回了宅邸。自那之后，她在自家睡了三天三夜。知情的小铃也来留宿照料，不过阿求睡着时的表情据说不可思议的安详，如同在摇篮里微笑的婴儿一样。

　　彻底消化了文字的毛毛虫终于化成了蛹，做了好几个梦。阿求也与蛹融为一体，看着同样的梦。在那里不仅是人类还有各种动植物、最终连神明都现身了，它们全都一起在手牵着手参加跳舞。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这场宴会永无止境。于是她意识到了这是梦境。如同睡意侵蚀现实一般，她的自我意识也渐渐从蛹的梦境中离去。

　　拂晓时分，阿求终于醒了过来，她看到眼前有一只巨大的蝴蝶。做着虚幻美梦的蛹终于羽化了。它慢慢地展开紧闭的翅膀。如同和式纸张一样白色泛黄的翅膀上面点缀着墨汁一般的黑色，稍微一动就会看起来如同万花筒一样不断变化。既如同水面扩散的波纹，又如灯笼中摇曳的火焰。以故事描绘出来的美丽翅膀洒下鳞粉，在隔着纸窗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阿求的头脑清爽了许多。她打开纸窗让清晨的微风拂过脸颊。初夏的庭院静悄悄的。蝴蝶拍打着翅膀，没有看庭院里的花花草草一眼，直接向着闪耀在深红色的天空中的启明星飞去。

　　她望着远去的蝴蝶，此时小铃走了进来。

　「阿求，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

　　阿求满怀感激地回应了这个欢快喊着自己的朋友。

　「嗯嗯，谢谢你小铃」

　　一说出名字，她就为自己还留有重要朋友的记忆而感到由衷的安心。虽然莉格露说过不会有事，但她心底难免对失忆还是有点不安。特别是关于幻想乡缘起的内容是以传承和故事为根基的，如果那些也被啃食掉可就麻烦了。她在脑海中回忆起各种各样的事情。关于家人、关于生活、关于转生，快乐的回忆，以及记述在幻想乡缘起上的信息，都能毫无问题地回想起来。但是唯独至今读过的书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这对阿求而言是第一次的体验。原来遗忘竟是如此寂寞到令人心口发紧的事情吗。不过意外的是，她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次遗忘。如果全都忘了的话，那接下来读的书都会以全新的面貌呈现在她的眼前吧。

　「再见了。我的故事们」

　　蝴蝶溶入朝日的光芒中消失不见了。阿求深吸了一口气。清爽的空气充满了肺部。肚里的虫子则咕的一声叫了起来。

 

※（柳沼重刚编《希腊·罗马名言集》岩波文库，2003年，p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