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这么一个梦。
喵,一声可爱的喵叫,把我唤醒。刚刚说这是梦,没错,是梦里的我醒了,但是那时的我并不觉得这是在梦里。反而有种,这里才是现实、至今为止活过来的现实全都是梦,这种模糊不清、而又令人不安的感觉——不过,这些话现在也没必要再说了。
对我们来说,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
这对秘封俱乐部来说,只是日常话题。
虽然对莲子说这些有种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的感觉,但是这次特意要先讲这么多,因为这个梦真的非常奇妙。
或许,那真的是现实。
虽然我觉得,大概应该也许是梦吧……。
对,为了打消这种不安,我想带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哎呀话题跑远了,先回到正题吧。
喵,的一声。
眼前的,不是猫形的怪物。我看到的是一只正蜷缩在我膝上的猫,如夜晚一般漆黑。那是一只奇怪的黑猫,长着两条尾巴。
发现我醒了之后,黑猫发出了三声「喵」叫,然后从我的膝上跳了下来。刚醒过来,我的脑袋还有些懵懂,心想「它是要走了吗」,但黑猫并没有离开。
它望向我,用着一种让我跟上去的眼神。
一动不动,就这么盯着我。
简直,就像现在的莲子你一样。你,有注意到吗?时不时,你就会用这种眼神看我。有时还会用一种,你就该跟着我一起的眼神……你上一辈子,说不定就是一只黑猫呢。
猫,不再喵喵叫了。
它只是,一直盯着我。
我在站起来前,环顾了一下四周。我处在森林之中,不知道是哪里。我背靠着一棵大树,睡着了。当然,我没有任何在这种地方午睡的记忆,而且周围早就是一片漆黑的夜晚了。所以我觉得,这肯定是梦,眼前又有只不可思议的黑猫,于是我很自然地就接受了现实,自己又一次迷失在了梦境世界里。
这和刚刚说的有矛盾?
好好听我讲。我会都说清楚的。
我一明白这是梦,就没什么好困惑的了。就算突然被丢到森林里,还碰见了一个怎么看都很可疑的黑猫,我都不觉得可怕了。我追随着那只摇着尾巴、仿佛让我赶快跟上的黑猫,走了起来。
走在夜晚的森林里。
追逐着黑猫。
听起来,就很像梦吧?
但是,我很快就发现了哪里不对劲。我走到了一条人工小路上,路边立着一排红色的灯笼,这条路看着非常眼熟,眼熟到让我觉得,眼前的可能不是梦。莲子你也知道吧?就是那座公园,京都的。虽然以京都而言这里没什么人的气息很奇怪,但那时毕竟是半夜就也觉得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了。
所以,我感到了不安。
要是是显而易见的梦,就不会感到不安了。
这里,是梦吗?
这里,是现实吗?
比起那些光怪陆离的梦,这种模糊不清的梦,更让人不安。就好像梦境与现实重叠在一起、同时存在一样。让我心里有种是不是我画错了界线的感觉,惶惶不安。
我在熟悉的京都公园里,被一只陌生的双尾黑猫带路——这让我觉得,京都仿佛变成了一处陌生的异界一样。这么一来,反而觉得黑猫比较亲切了。
明明是熟悉的,却又陌生的城市。
明明是陌生的,却又熟悉的猫。
朦胧暧昧、
模糊不清、
摇摆不定、
忐忑不安。
我越来越,
分不清了。
到底是,我在追逐着黑猫。
还是说,
说不定。
我,才是那只黑猫。
正在引导着某人。
我?
我,到底是谁来着。
我,到底是什么来着。
我。
我是——
喵,猫叫了一声。
简直了,就像莲子一样。每当我沉浸在思考时就会叫我的名字,梅莉,把我拉回现实。而在梦里,并没有莲子,走在我前面的是那只黑猫,但我还是不禁想叫出,莲子,这个名字。
虽然就算我真的叫了,猫也只会回一声喵吧。
猫叫了一声后停了下来,我们不知何时来到了一片墓地。这是京都街头,一片熟悉的小型墓群。这里依然没有其他人影,只有一些无主墓碑孤寂地伫立在这里,这是之前和莲子一起去过的那片墓地。
果然那只猫,或许真的就是莲子。
那只猫走到墓地后,在我的面前开始刨了起来。踏、踏、踏,它用它小小的脚,拼尽全力地刨着。它的两条尾巴像交叉一样左右摇晃。一开始我还不知道它想做什么,但很快我就明白了。
你有听说过,猫的墓地吗?
听说猫在察觉自己的死期后,某一天就会悄悄从主人的身边消失,据说是为了不让主人看到自己的死相。这些察觉到了自己死期的猫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就是猫的墓地——听起来和大象的墓地似的,总之就是有这么一种传说,认为察觉到自己将要死亡的生物会远离自己的群体或人群。
你问,为什么?
在群体之中生活,明明能活得更久,吗?
确实,可能如莲子所说。生活在群体之中的好处是不少的。但是,我看到那只拼命为自己挖掘墓穴的黑猫时,我明白了。
它不是为了自己。
也有生物会为了群体而离开群体。
因为,就是如此吧?
只要不知何时,消失了的话。
就不知道它,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悄然消失的猫。
悄然消失的象。
悄然消失的某人。
也许它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死去了。
又也许它在某个遥远的地方,还活着。
两种状态,重合在一起。
它的存在,变得不确定。
只要不揭晓这层秘密。
它就能活下去,直到永远。
永远做着,它还活着的梦。
为了让留在这里的人还能看到梦、
为了让死亡的结果不被揭穿、
它挖了一个洞,将自己埋了进去。
如此,就能够做梦了。
肯定,能看到梦境。
在昏暗的洞穴中,一只濒死的猫做着梦。
一个,自己还活着的梦。
这个梦,将会永远持续下去吧。
只要没有某些想要揭晓秘密、无法容忍不确定性的某人,去挖开这座墓的话……
喵,猫叫了一声。
对对,那时我也像现在一样,沉浸在思考之中。我总是很容易沉浸在思考之中,你也知道的对吧?黑猫停下了挖土的动作,静静地盯着我。它的表情十分有人味,就像在向我抱怨,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把你带到这里。
也是。
凭猫的小爪子,可挖不出一个洞。
肯定是希望我帮它挖洞,对吧。
虽然没有工具的我挖起洞来,和猫比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但总之在猫的催促下,我开始挖洞。土壤异常柔软,我用手就能简单挖开,越挖就越觉得没有真实感。你说是吧?被猫命令在墓地挖洞,不管怎么说也太不现实了。
果然这就是梦吧。
我这么想着,专心地挖着洞。很快就挖好了一个能埋下一只猫的洞,我带着想要得到夸奖的心情,看向了那只猫。
喵,猫叫了一声。
就好像是,在用很低的声音说,还远远不够。这么小的洞,根本不够,再多挖点喵,它用一种这样的眼神盯着我。我拿它没办法,只好继续挖洞。等我挖到大概能埋下两只猫的时候?不,应该更深、更深。还要更深、还要更大。我就好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专心致志地一直挖着洞。
我挖出了一个大洞,即使是像我这个大小的人类,也能轻松跳进去。
然后,
终于,
都可以说,终于到了这个终于的时候,我才迟钝地意识到。
不管怎么说,这洞也太大了。
这个,真的是为了埋葬一只猫而挖的洞,吗。
不安突然涌上了心头。
在洞底,我抬起头。
然后我就看到了,
猫。
黑猫。
如夜晚一般漆黑的猫,
用它那月亮般的瞳孔,
静静地,俯视着我——
/
「喵,猫叫了一声。然后,我就醒了」
讲完了这一整个故事后,梅莉——本名是玛艾露贝莉·赫恩,这名字实在是太长了所以我习惯喊她的爱称——舒了一口气。她喝了一口早就凉透了的红茶,又深深叹了口气。至于听完了故事的我,则用指甲盖咚地敲了下已经空了的茶杯。
在这座我们秘封俱乐部用来活动的咖啡馆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京都一隅的这座咖啡馆在深夜总是这么安静,虽然正是这份安静让我们喜欢待在这里,但在刚听完一则十分有怪谈味的故事后,我还是不禁想听听人的声音。
虽说像怪谈,但又有点太奇怪。
该说是奇想天外呢,还是说有点太荒诞不经呢。
若说这故事,很有梅莉风格的话,那倒也确实。
我用一句话,总结了我听完这个故事的感想。
「也就是说,你挖了个墓穴?」
「你总结得真好」
「但梅莉讲的这个故事可算不上好。全是主观视角而且结局也没什么冲击力,以恐怖故事而言也没什么跌宕起伏,最恐怖的也不是黑猫而是你对现实认知的动摇」
「没办法啊。这又不是创作出来的怪谈,只是在说我自己的梦境而已。不过让我不安的是,我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是个梦境。因为,我真的在那看到了现实中的京都……」
梅莉用手托着脸颊,内心的不安,从表情就能看得出来。但她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我。
她想说什么,我立刻明白了。
我笑了,抢在她面前说出了口。
「也就是说,今天秘封俱乐部的活动,就是要去确认这件事对吧?」
「没错。如果猫悄然消失的话,那它可能活着,也可能死了。只要我们观测不到它,它就处于这两种状态重叠之间不确定是吧?虽然那只是一个梦。但同时,也有人会因为无法确定梦是真还是假,就觉得不安」
「你想让我陪你去挖坟,是吧。在你梦里挖出来的那个墓穴里,埋着的到底是不是你。还是说是那只有两条尾巴的黑猫。那不妨就去确认一下吧——」
这种会遭天谴的行为,正是秘封俱乐部的领域。
我拿起账单,笑着站了起来。今天听了个有趣的故事,就由我来付钱了。
「——那就开始吧,秘封俱乐部的活动」
说完,我站起身,正准备结账时,
——忽地。
忽地,我的心头涌上一股不安,止住了脚步。
挖坟。这对秘封俱乐部而言并不稀奇。假设梅莉看到的不是梦,而是现实中的京都的话。那我们就去墓地,然后我去把土挖开来。这是理所当然。因为秘封俱乐部里负责干体力活的就是我。所以,我能很轻松想象出来那份光景。正在挖墓的我——以及从墓穴上方微笑地俯视着我的,梅莉的身姿。
这不是,和梅莉讲述的梦里的光景,一模一样吗。
该不会上了年纪的双尾黑猫,还能化作人形吧——不知为何,我感受到了一股不安,我喊了一声「梅莉?」这个名字。想要确认她是不是梅莉本人。不知为何,我无法回头。
站在我身后的梅莉,像猫一样,喵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