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川上弥漫着薄雾,远方的水平线也因此变得模糊。
分割生死的赛之河原放眼望去一片萧条。除了满地的石块以外映入眼帘的就只有人骨、红色的风车以及零星的卒塔婆了。
就在这无人的河原边上,响起了阵阵挖土的声音。
锈迹斑斑的铲子哗啦哗啦地插入河原的地面,挖出各种大小不一的石块堆在一旁。
用规律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削平河原,筑起一座石山。
只有发出喀拉喀拉寂寥声响的风车注视着这一切。
握着铲子,额头上冒出汗珠的是——反叛的天邪鬼,鬼人正邪。
这个把你说向右就向左,你反对我就赞成刻进骨子里的扭曲妖怪,现在正连拍打掉身上衣服的泥土都顾不上,一心一意地堆砌着河原上的石块。这座混杂着石块和砂土的石山,已经有她的数倍高了。
「呜哇啊啊啊啊啦啦啦啦啦卟哇哇哇哇嗷嗷嗷嗷」
在正邪的脚边,有一个身高仅有十几厘米的身影跳来跳去。这位在空中不停打转,手脚并用扑腾着的小人,似乎在喋喋不休地喊叫着什么。
少名针妙丸——她现在已经失去了小槌的魔力,不再是一寸法师而是一个四寸高的小人。此时的她正一个劲地缠在正邪的脚上。
「咕哇啊啊啊啊!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你说点能听懂的话好吗」
正邪面对完全听不懂的针妙丸的话语,边抱怨边甩出了铲子里的碎石。险些被泥土卷入的小人跳开伸出双手,但正邪果然还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反正自己说的话针妙丸也一样听不懂。天邪鬼将话语咽下喉咙,呼出一口气的同时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 ◆ ◆
那是毫无前兆的。
某一天突然,居住在幻想乡的所有能说话者之间的语言变得乱七八糟。大家都一样,嘴里说出的话都非常支离破碎,谁也听不懂,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只是嘴里说的话连写出来的文字也一样。不管是书还是信,直到昨天为止都能读懂的文字都忽然变成了三角和圆圈的集合体,又或是看起来像墨水胡乱涂抹在纸上的痕迹。
甚至连肢体动作和表情也一样。现在正在正邪的身旁用右脚抵着鼻子的小人,也没人知道她到底是在招手,还是在驱赶,是生气还是在哭泣。
一场已经不能称之为异变的异常事态,席卷了幻想乡。
就连昨天还在宴会上同饮的伙伴,今天也完全无法交流,幻想乡陷入了大混乱之中。
尽管如此,起初大部分人妖虽然多少有些困惑但还是泰然处之。因为她们觉得过不了多久红白巫女又或是白黑魔法使就会主动出来解决问题,把那个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异变黑幕揪出来施以惩戒,然后一切就会恢复如常。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现实并没有如此发展。没有。
为了维护巫女和魔法使的名誉,必须声明她们并没有偷懒。不如说巫女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为了解决异变而拼命地在各地飞来飞去,但始终找不到黑幕的线索,调查陷入了迷雾之中,事态没有丝毫进展。
诸位读者可能以为,解决异变只需要逮住可疑分子暴打一顿就能解决,但并非如此简单。
简单来说弹幕这种东西,是一种基于规则而展开的命名决斗。将自己想要传达的讯息以弹幕的形式发射出来,是一种沟通的手段。是一种基于对手能够理解符卡想要做什么,来传递之中的讯息。基于有能够读取这一切讯息的共通的文化与理解才能成立的一种沟通。即使是打破规则的犯规弹幕也包含在内。而缺乏相互理解的弹幕就只是单纯的凶器与暴力了。
在无法沟通的混乱之中,由于猜疑与对立日渐加深,巫女们失去了往常的解决异变的手段。
当然其他人妖自然不会放任这个异常事态坐以待毙。既然言语不通那只要把能够在这个情况下也能理解他人意思的带过来不就好了?人类村落的阿礼少女这么想着,将地灵殿的觉妖怪和铃奈庵的店花带了出来,但他们也没派上用场。
虽然古明地觉能够读取他人的心思,但最关键的她说的话别人也听不懂。依靠读心进行沟通的觉妖怪,最终疲于单方面的对话,干脆回到了地底蜷居起来。
而本居小铃的情况也差不多。她识文解意的能力即使能读懂他人写下的文字,但不能反过来帮助互相交流。许多妖精和妖怪本来也不怎么写字,更不会读书,通过文字进行交流的难度更高。
现在已是山穷水及。在无法沟通的话语的面前一切都都被封闭起来。黑白不分,界线难辨。所有人都陷入了不能相互理解与不信任的境地,滋生出对邻人的猜疑与内心的烦躁。
最终混乱演变成了不和。幻想乡各地爆发出了争吵,对立在进一步加速。
眼前看到的一切除了自己以外,都是些在发出难以名状的呻吟声的怪物。万众对万众的斗争在幻想乡四处爆发。
◆ ◆ ◆
「真是的,一个个都是些傻瓜」
在这种情况下,反叛的天邪鬼却独自一人,在三途川的边上堆起了石头。正邪在这静寂的河原上从早到晚一分不歇地挥动铲子,一心一意地将石头搬到地上堆积起来。
堆积在河原上的石头保持着惊人的平衡向上方不断延伸。
这正是『翻转一切程度的能力』的运用。正邪凭借能够自由颠覆上下左右的天邪鬼的能力,使不稳定的石堆笔直地朝着天空延伸,打造出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塔。
位于赛之河原的河滩边,在这块由于相互不信任就连地狱的鬼和阎魔也不见踪影的荒野之上。
正邪堆砌的石塔比森林里的任何一棵大树都要高,比爬满藤蔓的信号塔还要高,并且仍在继续向上延伸。
在正邪脚边喧嚣的小人不知何时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河滩石堆的缝隙里出现的水子之灵们在眺望这座石塔。
「wmmw mmmw wmmw wwwm wmmw mmmw wmmw mwwm wmmw wwwm wmmm wwmw wmmw wmwm」
水子们的代表戎璎花说了些什么。她们虽然也不认输地在正邪附近堆起石头来,但根本比不上天邪鬼堆起来的高度。
璎花虽然擅长堆起艺术性的石头,但是她并不喜欢只追求高度,直直伸向天空的叠法。
对于那些笨拙地爬上塔又骨碌骨碌地掉下来的水子们,正邪看都没没看一眼,她只是一心一意地堆着石头,让塔不断向上延伸。
「叽里咕噜,嘎机咕嘎咕嘎」
「异空空不异空即是色受羯谛波罗僧菩提故知般」
不管是嘴里发出阵阵吱嘎声的牛鬼来了,还是会动的地藏咚咚地踩着地面,又或是动物灵们轮番出现在正邪的面前,正邪都没有停下手哪怕一刻。
就算脚趾被岩石擦破裂开,就算磨破的水泡渗出鲜血。天邪鬼始终默默地挥动铲子,继续堆砌石块。她满是汗水的脸上充满了兴奋,甚至隐隐露出笑容,面部表情简直就像被某种狂热凭依一样丰富多彩。
不知何时天邪鬼的塔穿破了云层,无论身处幻想乡何处都能看到这座塔了。看到这座足以俯瞰妖怪之山顶峰的塔,河童和山童赶来观看并且聚到一起后又吵了起来,天狗们拍打着翅膀飞近却又因为内讧而纷纷坠落。
石塔笔直地贯穿过青空,掠过冥界,越过有顶天,向着更遥远的天空的彼方延伸上去。天人们看到塔后纷纷投掷桃子,在云海中遨游的龙宫使者则释放出绚烂的闪电。她们都急切地试图向正邪说什么,但终究无法传达。
正邪的塔现在连月亮上也能看到了。身披羽衣从月都降落下来的玉兔们将闪烁的光线枪对准了天邪鬼,但是正邪毫不在意。从光线枪中发射出的激光,都在半路上咕噜地反转回去,玉兔们被自己的弹幕击中纷纷掉到了地上。
正邪的塔,还在更高、更高地向天空延伸,穿过太阳雨月亮的夹缝,到达星辰彼岸的时候。
现在,已经没有人试图干扰天邪鬼了。除了正邪以外的幻想乡的所有人。他们屏息凝神地注视着,这个不断堆砌石块、建起高塔的天邪鬼的身姿。
即使所有语言都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即使所有人都被猜疑占据心灵,陷入争斗之中。
在所有人都放弃了的这个世界的边缘,却有一位扭曲的天邪鬼选择不放弃。幻想乡所有的人类和妖怪此时都注视着她。
然后,有一天。
一只鸡穿过黎明时分的微暗天空,造访至石塔的顶端。有着一簇朱红色头发的她,张开了淡金色的翅膀,来到了默默挥动铲子持续堆积石头的正邪面前。
她深深吸入了一口空气,鸣叫起来。
「咕嘟嘟嘟咕——!!」
伴随着庭渡久侘歌高亢的鸡鸣,天空中射下光芒,夜幕散去。
这座原本纹丝不动笔直延伸的塔忽然开始崩塌,天邪鬼从崩塌的石块间被抛向天空。铲子从他手中滑落,用尽所有力气的正邪的小小的身躯,就这样向地上坠落。不断坠落。
这一瞬间,屏息凝神注视着正邪的幻想乡所有人同时。
「「「「「「「危险!」」」」」」」
分割成百万种的语言,如今在完全相同的时间喊出了同一个意思的话语。
◆ ◆ ◆
啪嗒。门庄重地合上了。
在确认调整完成的语言设定的后门从天邪鬼的背后消失后,摩多罗隐岐奈重重点了点头。
「调整耗费了不少功夫啊」
她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扭动着僵硬的肩膀,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连续六十多天的作业,就算是绝对秘神也难掩疲惫。
「从结论上来说,这次的事件并非异变而是必然。幻想乡的存在变得太大了。本来,这个地方应该是个隐居之地,现在却被外面世界太多的人所渴望。这起事件的问题在于幻想乡被几千、几万种语言祈求,大结界试图回应他们结果却导致了语言设定的故障」
隐岐奈用手肘支着脸颊,自言自语。转向身旁待立的两名侍者,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巴别塔的崩塌是不可逆的。熵会随着时间经过而不断增大,妖让已经支离破碎的语言重新黏合在一起,即使以我秘神的力量也是不可能的。即使再建一座足以俯瞰世界的塔也是没有意义的」
但是,正邪却鲁莽地向其发起了挑战。这是因为天邪鬼试图将不可逆转的命运颠倒过来。隐岐奈便在这样的正邪的背后打开了后门,使她陷入了狂热。
她堆砌起了直达天空足以摘取天上昴星的石塔,尽管天邪鬼即将能触及星辰,但却因永远不可能摘下那颗星辰而失败。简直就像再现了古时的摘星传说。
尽管昴之塔脆弱地崩塌了——
「但经过此番种种,成千上万的语言就成功再次连接在了一起」
在那个瞬间。幻想乡的所有存在通过同一句话联通了心灵。即使所有语言仍支离破碎。但以那一声呼喊为契机,幻想乡中得以成功再次进行交流。
「这可真是能说话的塔啊!」
「……师傅大人,你这冷笑话是一定要在一切结束后装出一幅得意洋洋的样子说出来吗?」
【译注】在日语中「喋る」(能说话)与「シャベル」(铲子)谐音。
(完)